文|王崇和
爸爸喜欢喝酒,我小的时候,爸爸就经常偷偷惯着我喝酒,所以,我酒量虽然不大,但酒龄却是相当长的。
记得是我八岁的时候吧,过中秋节,爸爸又招集几个村里的酒友来家里喝酒,每当这样的时候,爸爸通常是要带我上桌的,偶尔用筷子蘸一点酒让我尝尝,当然更主要的是可以趁机多吃几块肉,这是爸爸宠爱孩子的一种方式。写到这里,就可能令一些自以为生活精致的所谓优雅之士感到不爽了,认为这种宠爱孩子的方法愚昧落后,可人类的情感原本不就是愚昧的吗?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”,这其中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呢?看到过有些按模板式教育培养出来的孩子,说话办事都有板有眼,但却自私傲慢,缺乏正常人应有的情感。在提倡理性教育的今天,如何培育孩子的情感,激发孩子的天性,这始终是我们社会和家庭教育所面临的一个大问题。
总之,我后来虽然不会让家里的小孩子喝酒,但爸爸让我小时候喝酒的场景至今想起来还是倍感温暖。那一天,爸爸也是太高兴了,竟时不时地让我在他杯子里抿上一口,客人们当然也推波助澜,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自己抿醉了,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个不停,一家人吓坏了,妈妈抱着我让小叔用自行车载着往市里的医院赶,五六十里的夜路,不管上坡下坡,小叔一概不停车不减速,风一样一口气蹬了下来,可到了医院门口,我却突然清醒过来。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下半夜了,经过这一场虚惊,妈妈动了脾气下了死命令,以后坚决不许我再碰酒。
再次和爸爸喝酒已经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。那天晚上,爸爸喝酒的时候,特意在桌上多放了一个酒杯,冲我呶了呶嘴,我看了眼妈妈,见妈妈的眼里也是充满笑意,便放心大胆地和爸爸喝了起来。其实那时候也还是小孩子,又能有多大酒量呢?没喝几杯,便头晕脑胀昏昏欲睡了。但我知道,和爸爸喝了这一顿酒之后,我就已经长大了,爸爸紧紧攥住我的手以后要松开了,我有了自己的天地,这天地需要我自己去撑起来。
从那以后,每次回家,只要没有别的什么事情,基本上就是天天在家里陪爸爸喝酒。爸爸酒量大,一日三餐都要喝一点,而且酒后不耽误任何事情,我根本不是爸爸的对手,可以说,在爸爸七十岁以前,我的酒量一直没有爸爸好。爸爸上了年纪以后,家里人多次劝爸爸戒酒,对此,我一直不置可否,一方面是觉得喝酒确实对老年人身体不好,另一方面,又觉得爸爸的身体其实和酒是分不开的,只要爸爸还能喝酒,就说明他的身体是健康的,我当然希望爸爸能这么一直开开心心地喝下去。但劝诫的话总要说几句,以至于我们会一边喝酒,一边劝对方别喝酒。那时候,我在外面喝酒的名声也是一派狼藉,每次离家的时候,我们爷俩都不忘相互叮嘱一句“要少喝酒”,基本上是前音搭后音,只不过一个说的是“在家里”,一个说的是“在外面”,说完后,连我们自己也觉得十分可笑。至今想起来,仍令人不禁莞尔。
爸爸曾经出过家。小时候听奶奶讲,爸爸刚出生的时候,身体羸弱多病,怕养不活,便许愿送给了庙里的师父,没想到爸爸后来竟长得人高马大,十分强壮。爸爸识不了几个字,他自己也承认在庙里没念过什么经,一生更不会烧香拜佛,又是天生的火爆脾气,最见不得别人受欺负,喜欢打抱不平,为此给家里惹了不少的麻烦。有人说爸爸这是喝酒使性,我倒觉得这和酒没有关系,不管喝没喝酒,爸爸遇到什么不平事,总是会忍不住的。爸爸去世的前一年,我们曾强拉着他去庙里烧香,没想到一进到大雄宝殿,爸爸竟突然像出了神似的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佛像,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往前挪,差点被殿里用来围拦的绳子绊倒,那一刻,我知道爸爸是有佛心的,他的佛心不是菩萨低眉,而是金刚怒目。
曾经辜负过爸爸的一场酒,这是我一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,多年前,我曾经在文章中提到过这件事,原文是这样的:父亲80岁生日的时候,我回家给父亲庆寿,陪父亲喝了一天的酒。第二天上午十点不到,父亲一个人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,走过来轻轻对我说:“今天你要赶飞机,咱们早点在院子里喝点酒。”至今仍让人后悔不已的是,我当时为什么不把机票退掉,陪父亲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在喝酒中度过那个炎热的夏日?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松地拒绝了父亲转身离家而去?要知道,父亲的眼神里可是充满了慈爱和期待。
在酒桌上从不服输的父亲如今已不再逞强,父亲真的老了,我为父亲的老去感到心伤。父亲,今年夏天我一定和你把错过的那顿酒补回来,就在我们老家的院子里,就在夏日的树荫下,就我们俩人,几盘小菜,一壶老酒,在聒耳的蝉鸣声中,我端起酒杯:父亲,能饮一杯无?“
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爸爸还活着,而现在爸爸已经去世四年多了,不管后来我又和爸爸喝了多少次酒,都不能弥补这次错过留下的遗憾。
爸爸是有灵性的,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月,就忽然经常莫名其妙地和家里人念叨,问我怎么还不回家。我听说后,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急急忙忙请假赶回去,给爸爸做了各种检查,身体器官都很正常,只是意识稍微有点谵妄,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治,只能吃药慢慢养着。当时,我心里还存有侥幸,以为爸爸应该没有什么问题,因为他还能喝酒,还喜欢劝我们喝酒,我们不喝,他还笑话我们。就在爸爸去世的前一天,我们还一起喝了酒,只是爸爸当时已经喝得很少很少了。
爸爸走得很突然,可以说是干干净净,洒洒脱脱,没有给任何人带来麻烦。爸爸从不忌讳生死,我们在喝酒的时候常常谈及死后的种种,爸爸希望自己能赤条条地来,赤条条地去,他做到了。
爸爸的一生,虽然活得很苦很累,但却有个性,有光彩。就像这酒,浓烈,醇厚,壮胆,提气。
爸爸,干杯。
(明天农历七月初四,是爸爸的生日。爸爸如果活着的话,已经九十一岁了。往年这个时候,我已经回家陪爸爸喝酒了。谨以此文,表达永远的怀念。)
上一篇:是是非非说不完
壹点号北冥那条鱼
新闻线索报料通道:应用市场下载“齐鲁壹点”APP,或搜索微信小程序“齐鲁壹点”,全省8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!
发表评论
2024-08-30 12:44:52 · 来自121.76.64.172回复
2024-08-30 12:50:24 · 来自222.82.74.234回复
2024-08-30 12:58:11 · 来自171.15.0.121回复
2024-08-30 13:00:21 · 来自123.232.2.66回复
2024-08-30 13:05:27 · 来自139.215.36.187回复
2024-08-30 13:13:33 · 来自210.26.138.159回复
2024-08-30 13:13:53 · 来自61.232.55.169回复
2024-08-30 13:21:09 · 来自171.13.62.83回复
2024-08-30 13:26:35 · 来自36.56.61.162回复
2024-09-12 16:34:24 · 来自36.62.201.28回复
2024-09-12 16:36:40 · 来自210.34.188.219回复
2024-09-12 16:42:20 · 来自171.13.155.108回复
2024-09-12 16:49:31 · 来自139.211.22.238回复
2024-09-12 16:49:41 · 来自61.237.216.212回复
2024-09-12 16:56:34 · 来自121.77.245.108回复
2024-09-12 17:04:02 · 来自123.233.110.249回复
2024-09-12 17:12:15 · 来自106.91.120.75回复
2024-09-12 17:16:54 · 来自139.208.17.67回复
2024-09-12 17:19:13 · 来自171.14.248.38回复